葛兰与萨特论责任

以上两章着重讨论了孔子、苏格拉底和葛兰所倡导的理想人类以及他们在国家治理和社区领导中所发挥的作用。我们总结指出这三位思想家都是广义上的人文主义者,这主要是因为他们都认为人类能够在自身实现一种道德和智识的理想、人类社会作为一个整体能够向理想的方向迈进,而教育则是获得成功的主要手段。以上两章的所有讨论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葛兰在他的作品中所讨论的人类,这也是他的作品的核心论题:对这个世界负责任的理想人类。

在长达数个世纪的人文主义和大量的宗教话语中,对世界、对个人、对他人、对社会以及对未来的责任都是一个不变的主题。实际上,人文主义关于权力、能力以及作为个人和集体的人类之美都是毫无意义的,或者说在道德贫乏这个现状面前至少也是脆弱而不堪一击的,除非坚信人类对这个世界负有责任。只强调人类对这个世界要行使的权力和能力,而不强调人类在行使权力时所应承担的、对自己的干预所负有的责任,这种做法,说好听一点是不合逻辑,说难听一点是愤世嫉俗。人文主义哲学在有意义的层面相信人类具有成为这个世界的创造者的能力和责任。正是在这个基础之上,人类社会才获得了最伟大的收获。世界上之所以会有如此众多的艺术、文学、建筑、社会与政治的哲学及其实践、医疗卫生等等领域的不凡成就,就是因为人们相信他们创造新事物、发展新观点、获得新突破的能力。有些人认为他们的能力来自于独一的神或者众神灵,所以将他们的贡献和成就看成是对神的崇拜;也有一些人从非宗教的角度来看待他们的能力。无论这种力量来自何处,这两种人都认为他们拥有这样的力量,也有动用这种力量为社会的福利而服务的责任。

作为本书的结尾部分,本章将讨论责任这个主题。在东西方的历史长河中我可以选取任意数量的人文主义者来和葛兰进行对话。多个世纪以来,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众多哲学家、作家、政治家、理论家和思想家都在他们的作品中对责任这个主题进行了不同程度的论述。甚至连那些深度忠诚于全知全能独一神论的人都强烈支持人类对世界负有责任之思想(葛兰本人即属此列)。然而,在这最后一个对话中,我选择了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哲学流派的主要代表人,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坚决地捍卫人类对任何事物负有责任的思想。这位哲学家就是存在主义思想流派的哲学家让•保罗•萨特。

在展开对话之前我们必须回答人们很快就要提出的问题:这一选择是否得当这个?首先,将葛兰与萨特这样的无神论者相提并论会不会有问题?一个是无神论者,而另一个却是穆斯林学者,他们之间会有共鸣或者对话吗?为什么要让他们进行对话?无神论者和有神论者,尤其是唯一神论者,他们往往相互指责,所以并没有对话的兴趣。然而,这恰恰是应该对话的原因,即使在这里只是一个书面上的对话。人类良知内在的自由本性决定了无神论者和独一神论者,以及其间种种的信仰者和不信者,都将在这个世界中像目前这样(或者说向来如此)持续存在。无神论者和信仰者之间的相互指责徒增了对当今这个已经全球化并蹒跚迈向多样化的世界的破坏。相互指责已经成为人们在信仰问题产生分歧时所诉诸的一贯手段,我们再也不能容忍这种现状了。对于这些相互之间无话可说、或者似乎无话可说的人们,我们必须鼓励他们对话。

其次,葛兰本人公开批评萨特和他的存在主义。在《我们灵魂的塑像》中,葛兰将存在主义列为一长串离经叛道的“主义”之行列,这些主义在十九世纪晚期和二十世纪曾经横扫西方和土耳其,其中包括马克思主义、涂尔干主义、列宁主义和毛主义。对于那一时期的土耳其青年,他说:

有些人用共产主义梦想和无产阶级专政来安慰自己,有些人沉湎于佛洛伊德综合症;有些人则迷失于存在主义,和萨特纠缠不清;有些人则引用马尔库赛(Marcuse)的作品,对神圣事物垂涎三尺;还有一些人则陷入卡缪式的精神错乱,荒废了不少青春…1

显然,葛兰并不是存在主义的粉丝,对存在主义的两个顶梁柱萨特和加缪都没有什么好感。所以,既然萨特如此地不招葛兰待见,我们如何、又是为什么要在与葛兰有意义的对话中为萨特寻找位置?这实际上是第一个问题的翻版。葛兰在很多方面都驳斥存在主义;而萨特如果还在世的话必然会对葛兰大加挞伐。然而,还是那句老话,这并不能排除他们之间对话的可能性。如果排除了的话,对于葛兰运动来说攸关重要的对话项目将会受到严重破坏,因为只有那些包容一切的人才能展开对话。互不赞同对方观点的人们之间有可能存在真诚的关系和尊重,如萨特和葛兰,或者其他的信仰者和无神论者。此外。葛兰可以从《古兰经》出发履行他作为一个穆斯林学者的义务,他可以驳斥无神论的观点并悲叹无神论者的不幸,但是他依然会尊重对方,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对方是一个具有内在价值和尊严的人。对话是我们持续关注他人之人性的手段,甚至,或者哪怕我们不赞同他们的观点也好。在截然不同的差异当中寻找共同之处是与持异见者和平共处的不二法门。实际上,这样举步维艰的对话也许是最最重要的对话。所以,有鉴于此,让我们还是转向萨特和葛兰,来看看他们的思想之间是否存在什么联系——如果说有的话。

萨特的思想,乃至整个存在主义,都因为二十世纪中叶的存在主义运动的追捧而饱受拖累。也就是说,作为一种哲学它在法国乃至整个西方都受到热烈的欢迎,甚至成为一种时尚。一些人对存在主义的解读反映了一种大众化的理解。这种理解在以解读者自己的方言土语传播着,过去如此,现在依然如此。然而这种解读并非对该学派的众多代表性人物著作中的核心观点全面透彻的解读。情况也比较复杂,因为大多数存在主义者在所有问题上并非铁板一块,或者说在一些情况下对很多问题都看法不一致。萨特是该学派中较为多产的作家之一。大多数人都将他视为整个存在主义观点的核心阐释者。对于这个位置,他在自己作品中的某些片段中表现出一定程度上的接受。

对于那些关于存在主义有限的、有时甚至是彻底错误的解读,以及流行文化中有关该思想学派种种说法,萨特也心知肚明。他在一篇题为《作为人文主义的存在主义》的文章中论述了这些问题。1957年出版的《存在主义与人类情感》一书中,这篇文章直接被改为《存在主义》。在这篇文章中,萨特指出了人们在解读存在主义或者存在主义关于人类现实的核心主张时所犯的主要错误。他撇清了存在主义与一些问题观点之间的关系并捍卫了存在主义,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一种对人类的展望,这和对存在主义最常见的解读大有不同。萨特明白无误地倡导一种人类的责任,这种责任鼓舞充满激情的行为并大力肯定人类塑造世界的能力。萨特只差没有使用“义务”一词去描写人类与他们所要塑造的世界之间的关系。然而,即使这个词语的字面并没有出现,但是其精神跃然纸上。那些选择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却不承担相应的责任的人,他们的生命并不是完整的人类生命,他们只是懦夫而已。这一主张,以及类似的主张,形成了一个核心思想。这个思想和葛兰的思想中的某些片段形成了强有力的共鸣。

文章一开始萨特就总结了针对存在主义的几种指控,然后接着就展开陈述自己的观点。他一面阐述存在主义的基本要素,一面回答与此相关的常见指责。这些指责都简单而最为人熟知的,建立在对存在主义的常见理解之上:鼓励消极被动与无为主义;沉湎于生活中的丑恶一面;否认人类事业的严肃性,云云。简言之,人们之所以批评驳斥法国的无神论存在主义,是因为他们将之解读为一种虚无主义,或者说对虚无的吹捧。最终什么都不存在——没有神,没有绝对价值观,人生没有固定的、重要的意义;所以积极参与社会与政治活动没有意义,不遗余力地改良世界也没有意义,在知识上获得突破也没有意义。

萨特反对甚至嘲讽这种对存在主义的理解方式。他在回答这一指责时首先准确定义了存在主义。他说各种各样的存在主义,基督教式的和无神论式的,都有一个共同的主张:存在先于本质。作为一种无神论思想的捍卫者,萨特说他所主张的存在主义尤其赞同这个观点。“本质”在这里指的是目的、意义或性质。很多无生命的物体被创造来要完成的目的或意义存在于创造者的头脑中。比如说,一个切纸机的存在是在发明者设计制造之后,是对设计者赋予切纸机的目的和意义的响应。发明者需要一个切纸的东西,但是现存的事物中没有一个可以实现这一目的的东西,所以他发明了一个切纸机,其存在的目的和意义就是切纸。其本质先于存在。萨特说,很多人都以人类为参照来思考上帝:上帝创造人类就是为了实现他的目的,所以人类的意义就是绑定在这个目的上的。他们的本质先于他们的存在,就像切纸机一样。在这两种情况下,意义、目的和性质都是由创造者所决定的。就人类而言,事物存在就是为了了解这一目的以寻找幸福。

在上帝的思想中,人类的意义、目的和性质——人类的“本质”——早在上帝创造人类之前就已经存在了。然而,萨特是个无神论者,也就是说没有上帝。既然没有上帝,那么人类只是形成出现了,先存在了,然后他们的本质才出现。对于人类来说,存在先于本质,这是存在主义的第一原则。萨特解释说:

这里所说的存在先于本质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人类先是存在、出现、上场,然后,而且是唯有如此之后才能够定义自己。在存在主义者看来,如果人类是不可定义的,那是因为首先他什么都不是。只有在他存在之后,他才有可能是什么,而且他自己也会明白他是什么,所以没有人类的本性存在,因为没有上帝去构思设想这样的本性。人类认为自己是什么就是什么,不仅如此,而且在做了这个针对存在的探询之后,他愿意成为什么就会成为什么。人类就是他们自己造就的。这是存在主义的第一原则。2

所以人生并没有预先设定好的意义或目的,因为没有上帝来做这样的设想和安排。人类仅仅是存在,孤零零的存在,他们必须自己寻找目的、意义和性质。在这第一条原则中,我们也可以看出萨特在他的人类哲学中种下了责任的种子,主要是因为人类是具有思考能力的存在,他们在认知中发展并形成自我意识。萨特接着说:

人类在一开始就一个明白自身的规划,而不是一个草包,也不是一堆垃圾,更不是一个花椰菜;这个规划之前什么也不存在;天堂里一无所有;人类将自己规划成什么,自己就会成为什么…但是如果存在真的先于本质,那么人类就要为自身负责任。所以,存在主义的第一步就是让每个人明白自己是什么,然后让他为自己的存在承担完整的责任。当我们说一个人要为自己承担责任时,我们的意思不是说他只承担作为个人的责任,而是说他还要承担所有人类的责任。3

这段话中出现了我们要讨论的重要问题。首先,萨特所说的责任超越了任何个人,而是指全人类的责任。这种观点和萨特对主观性的理解密不可分;也就是说,人类始终是被限定在这个世界中,这个人间,这个人类的世界。我们永远也无法脱离这个世界,无法摆脱人性,无法跳出窠臼而从独立于世界和他人的“客观”角度来观察审视。从性质上来说,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与他人共存,是世界的一部分,是社会人。是故,当我们为人生而做出选择并为创造我们的人生而承担责任时,我们并非只是为我们自己而创造;我们是在为人人而创造,因为我们是和人人绑定在一起的。我们的根扎在主观性之中。在做出选择的时候,选项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而且是每个人的。萨特说,“在创造我们想要的人时,我们的行为无不同时在创造我们想成为的人的形象。”4

上文长篇累牍的引用中第二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萨特对人类的定义。引文中,他将人类与“草包、垃圾、花椰菜”区分开来。人类不仅仅是其他物体中的物体,并非任由命运之手、盲目的肉体本能或天气的摆布。萨特在这篇文章的稍后一部分中更加明确地阐明了这一点。他谈论存在主义的理论说:

这是唯一能够给予人类尊严的理论,唯一不将他矮化成物体的理论。唯物主义的后果是将所有人,包括做哲学思考的那个人,都看作是物体,也就是说,是一个固有反应的集合,与构成桌子、椅子、石头的品质和现象的集合毫无二致。我们强烈希望建立一个人类的王国,这个王国将是一个与物质王国截然不同的价值观的集合。5

萨特在这里将存在主义与唯物主义分离开来了。葛兰和很多持宗教观点的人都坚定不移地反对唯物主义,要么斥之为精神病态的症状、无神论的表现,要么斥之为人生还原论。萨特虽然是从不同的观点出发,但是他也反对唯物主义。萨特的存在主义不仅反对将人们矮化到石头或椅子的层面,而且坚持认为人类远不止于此,不是因为他们是上帝带有目的和意义的创造,而是因为我们自出生以来就明确地在自身的生命中展现了意识、自我意识和自我的自我意识,这一点和任何其他的生命体都不相同。和其他存在的不同之处是,我们能够思考,从完整的笛卡尔的角度来理解的话,这种思考还包括自我思考,或对自我的思考。这就意味着人类和其他生命体的绝对差异。此外,正是人性的这一归属领域导致了对价值观、理念和意义的创造。在这种条件下做人,而且植根于人类的主观性,如果我们是诚实的、对这个世界负责任的,那么每采取一项行动之初,我们都要对自己说“我的行为会引导人类吗?我真的是那种有权利以这种方式行事的人吗?” 6萨特说不问这个问题就意味着生活在他所说的对自己和对世界“坏信仰”之中。

很明显,沮丧、疲惫、消极、孤立的人不是萨特思想中能够为他们自己和这个世界负责任的人。这样的人在自己和他人的生活中都逃避责任,他们带着一种倦怠的神情摊开双手说:“能做什么呢?什么也做不了。”而萨特的看法则与此正好相反,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而且,能够做到的只有我们。甚至当我坐在那里说什么也做不了、以生来如此天意如此无力相助等为借口而逃避责任时,实际上我们已经“正在做”了。有一种哲学将人生和盘托出交给命运和唯物主义决定论,听天由命的消极被动正是这种哲学的产物。然而,存在主义反对宿命论和唯物主义决定论,视所有的人类生命为行动与责任的竞技场,其前提是:只有我们,我们将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自我,这个世界将会随着我们的意愿而改变,一分不多,一分也不会少。萨特在文章中花费了大量的篇幅描述了充分按照责任与行动意识来生活的“标记”,而且他还用三个词语给这些标记贴了标签:痛苦、孤独和绝望。如果理解错误,那么这些概念就会给我们留下沮丧和消极的印象。如果理解正确,它们就会让我们挺身而出,为我们自己和这个世界而实施我们的最佳计划。

萨特所说的痛苦,是指一个人在彻底明白了自己的责任以后所经历的感受。他说:

(痛苦)意思是这样的:有痛苦感受的人意识到他不仅仅是他想做的那个人,而且同时还是一个选择了整个人类和他自己的立法者。他无法摆脱他对深重责任的感受。当然,还有很多人不为所动;但是我们要说他们是在掩藏自己的焦虑,他们只是在逃避这种焦虑。7

无论是逃避痛苦还是逃避负责任的完整观念,在萨特看来都是坏的信仰。他说凡是居于领导者地位的人都知道这种痛苦,例如指挥官,他要选择是否命令军队上战场打仗,他知道他的选择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当然,他可以逃避责任,将决策交给他的上司,说他只是在执行上司的命令而让士兵们上战场的。然而,萨特说指挥官可以对命令做出解读并决定是否执行。所以,他对自己的选择负有责任。在这种职位上没有感到痛苦并不等于不承担责任。此外,感到了痛苦也不会就此让指挥官无所作为;他依然必须做出是否派兵杀敌的选择。他的痛苦绝非不作为的借口,而是他行动的条件。萨特说,这种痛苦是“一个将我们与行动割开的幕布,但它依然是行动的一部分。”8

萨特说,孤独也很简单。他所说的孤独“意思只是说上帝不存在,我们不得不面对所有的后果。”9萨特反对西方有唯物主义倾向的现代主义,但是坚信道德、目的和意义的卓越王国依然存在。这种思想倾向认为,上帝过时了,要抛弃掉,但是建立在上帝存在的基础之上的价值观和意义,依然会像上帝存在那样具有终极性,所以社会可以放心前进。萨特认为这种论调既不合乎逻辑,又不负责任。他说:

与之相反的是,存在主义者认为上帝不存在是一件非常令人沮丧的事情,因为在思想的天堂中寻找价值观的可能性随着上帝消失了;再也没有优先的良善了,因为没有无限的、完美地意识去思考她…托斯妥耶夫斯基说“如果上帝不存在了,那么一切皆有可能。”这正是存在主义的出发点。实际上,如果上帝不存在,那么一切都是可以允许的,于是人类就会孤独,因为无论是在自身内部还是在自身以外,他都找不到任何依靠。他再也无法寻找借口为自己开脱了。10

最后一句话是关键所在,但是很容易忽视掉。萨特并不是说因为上帝不在了,所以我们应该为所欲为,任何事物都没有神圣的价值,良善的概念已经不复存在了。他非但没有这样说,反而说,我们现在都清楚明了地看到了这些现实,我们都明白是我们要对一切负责,而不是上帝。我们没有任何权利放弃我们生命中和世界上的事情,说这是“上帝的意志”或“上帝的计划”云云。是我们来决定什么是良善、价值,而不是上帝。我们感受到了伴随这种境地而来的痛苦,对一切所负有的不可思议的责任和在这个世界中的孤独。没有感受到这一点,或者说试图不要感受到这一点,只是在为我们自己“找借口”而已。

萨特甚至说,即使上帝的确存在,那么我们人类的境况也不会改变。他在文中举了几个例子:有几个信仰者相信上帝为他们选择了道路,或者说他们所选择并奉行的价值都是建立在对上帝的坚定信仰之上。一个妇女听到有神灵的声音命令她做一些事情;一个学生从牧师那里得到了人生的方向;一个天主教徒按照上帝的迹象行事;一个耶稣会信徒在他的生活场景中看到了上帝的手。萨特说以上所有情况中,人们都是在逃避责任,不是因为他们敢于相信上帝,而是因为他们拒绝看到他们信仰中的责任。他们没有意识到是他们自己在决定什么是、什么不是上帝的迹象,他们听到的声音是来自于上帝还是魔鬼,牧师是对是错,神圣的经典如何解读,等等。即使上帝存在,而且派遣天使前来和我们说话,给我们启示,然后我们逐字逐句地写下来,那依然是我们在决定是否应该听天使们的谈话,以及如何解读天使们所说的话。最终,我们依然要负责任。我们无法为自己找借口,也无法使自己摆脱困境。萨特在他的这篇文章结尾处解释说,存在主义不愿意花费时间为它的无神论辩护,主要是因为最终结局依然是人类负有责任,没有区别。他说:

在无神论问题上存在主义走的不是太远,是因为它不愿意劳力费神地证明上帝不存在。相反地,它宣布即使上帝存在,那也不会有任何改观。这样你就会明白我们的观点了。不是因为我们相信上帝存在,而是因为我们认为上帝是否存在与这个问题没有关系。11

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我们都是要为这个世界、我们的价值观、我们的意义和目的要负责任的。不可以逃避这一点,如果逃避了,那就是以恶的信仰活在这个世界上。

最后,萨特所说的绝望,意思是我们必须作为负有完全责任的代理者在这个世界上采取行动,而不必知道我们的行动是否会获得预期的结果。我们无法像黑格尔那样依靠感性来引导历史趋向我们行为的更高目标。我们也不能依靠人类天生的良善,或真理的遍布性等等,来确保我们的行动会达到预期的结果。一切都没有保障,萨特说:

假如说人类是自由的,明天他们就会自由决定人类的未来,那我也无法确信我死后我的同志们会继续我未竟的事业并获致最大的完美。明天我死后,也许会有人把我们打成法西斯,而其他的人都胆小懦弱、缩成一团,任由这些人恣意妄为。法西斯将会成为人类的现实,这种结局比我们当道更糟糕。实际上,人类决定要怎样,那么事情的发展就会朝向那个方向。12

我们死了、退出竞技场以后,我们的行动会有成果吗?没有任何保证。有些人会说,这就说明消极无为是有道理的,而且还要问:既然我们的行动可能不会有任何成果,那我们为什么还要采取行动?萨特再次说我们负有责任。虽然说人人必有死亡的局限,但是我们依然是对整个世界负有责任的。所以,我们会经历绝望。萨特说: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应该放弃自己、转而奉行消极无为的思想?非也。首先,我要全力以赴;然后就像古谚“不劳无获”所说的那样,采取行动。这也不意味着我不应该属于某个团体,而是说我不抱有幻想,将尽力而为。比如,我问自己,“这样会适应社会生活吗?”对此我一无所知。我只是知道我将尽一切力量使之实现。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能指望。一些持无为主义态度的人说,“我做不了的,让别人去做吧。”我所要奉上的信念与此正好相反。我的信念是,“除了行动,没有现实。”然而,还没有结束,因为后面是,“人即其策;人类只在实现自我的范围内存在;所以,他只是自己行为的集合,他只是他的生命。” 13

所以,和痛苦一样,如果我们要对这个世界负责任的话,绝望是我们行动的条件,而不是无为的借口。这段话使人看到了那些全力以赴、披荆斩棘者的形象,他们忠于自己的任务和规划,并从中找到了最大的满足,同时他们也明白谁也无法保证他们的工作是否会完成,但是他们知道他们要对这个世界负完整的责任,哪怕痛苦、孤独、绝望也罢。

值得说明的重要一点是,负责任并忍受痛苦、孤独和绝望并非必然是一种悲惨的生活。萨特甚至还特意指出存在主义是一种乐观主义,尽管比较难。负责任的生活必然要有牺牲与痛苦,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要忍受一辈子的痛苦和压抑。有责任的生活是一种充满行动、成就、成功和创造的生活。这是一种货真价实的创造出来的生活、创造出来的世界,其创造者就是人类,是与众不同的存在,因为我们有自我意识和内在的价值与良知领域。当然,大多数人会为过这样一种创造发明出来的生活而感到恐惧。他们不想为自己的生命和这个世界承担全部的责任,他们更愿意让命运、上帝、环境、自然或者生物界来为自己的生命负责。他们面对责任时感到恐惧,于是逃避到坏的信仰中去,并攻击挞伐那些强调他们责任的思想学派。

萨特一生都是一个社会与政治活动家、哲学家、教师、战士,而且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公民,恪守自己的责任思想。萨特在文章结束时说:

至此,我想我们已经回答了一些与存在主义有关的指控。你能看得出来,这不是一种无为主义哲学,因为它从行动的角度来定义人;也没有对人进行消极的描述——没有比这更乐观的信念了,因为人类的命运就在自己手中;也没有打击人行动的积极性,因为它告诉人唯一的希望就是行动,而行动才是让人生活的唯一事物。因此,我们在这里谈论的是行动和参与的道德规范。14

葛兰并不反对萨特关于责任的观点。实际上,葛兰和萨特尽管在其他每个问题上都意见不合,但是在这个主题上却有强烈的共鸣。葛兰是一个穆斯林,并且在纯粹的伊斯兰语境中阐述他的思想,所以他对人类在这个世界中的代理者身份和责任的论述,与所有伟大的一神论神学家对这个问题的论述并行不悖。实际上数个世纪以来,所有承认全知全能独一主宰的伟大宗教中,都对这个问题进行了大量的讨论、分析和辩论。这个问题的关键是调和上帝的意志意愿和人类的意志与行为之间的关系。大多数一神论神学家,尤其是那些主张永恒的回赐和惩罚的人,都不否认人类的自由意志,因为否认人类的自由意志就等于是否认了人类对他们的行为负有的责任,这牵扯到一个用天堂或者地狱对人类的行为进行回报的正义问题,这是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核心信仰。如果人类没有自由意志,那么怎能对他们的行为进行惩罚和奖赏?一方面,强调人类代理权的全面和自由似乎会损伤神的意志和思想。另一方面,如果人类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选择另一条道路的话,神却是这个世界的最高主宰。所以,神的意愿和人类自由意志之间的紧张关系是神学领域中最受关注的一个问题。在各个不同的道统中,调和理顺这二者的关系的著作可谓汗牛充栋*。对此我们不必讨论,我们只是要说这种紧张关系,或者说这个问题,是葛兰阐述他关于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的责任问题的一个背景。所以,他绝不会像萨特那样说人类要对这个世界负全部的责任,因为这样说有损于神的意志和决断,而他对神的意志和决断却是坚信不疑的。在葛兰的布道演讲中,伊斯兰的主,是全知全能的主,是天地的创造者,彻知万物。一切现实和存在的现状如此,那是因为神意如此。脱离了神意,没有存在和现实。葛兰关于人类责任所发表的所有言论中都恪守了这一前提,而这也是萨特和葛兰世界观中拒绝调和的重大差异。

然而,葛兰对这个问题的论述帮助我们理解了他为何要在《我们灵魂的塑像》以及其他文章中讨论“责任意识”的问题。在谈论这个问题时他使用了一个关键词“代治者”。能够使用这个词语,这就说明他在神意和人类自由意志之间进行微妙的平衡。代治的意思就是管理、统治,肯定还有责任。然而,“代”的意思是来自高级权威的委托,甚至还有可能是命令。由此可见葛兰观点的缩影:和一神论传统中其他众多的神学家一样,他们都面临者调和神意和人类自由意志的艰难挑战。全知全能的主宰通过命令创造了存在。而位于存在之中的人类世界受治于人类代治者。人们无论是否完成他们的任务,都要在今生后世承受其结果。不管怎样,神对这个世界和所有存在的无穷而又神秘的(虽然我们有限的思维无法理解无限,但是我们依然可以这样“称呼”)计划都会实现。这种微妙的平衡行为可能无法彻底解决神意和人类自由意志之间的紧张关系,但是这已经是所能够做到的最佳程度了,因为它为人类的代治和责任保留了一个严肃的位置。这正是我们所关心的问题。

葛兰将他关于人类代治者的主张建立在《古兰经》的基础之上:“我必定在大地上设置一个代理人。”(2:30)15作为代治者,人类在这个世界上是神的代表。葛兰说:

如果人类是真主在大地上的代治者,是所有造化中最受宠爱的,是所有存在中的精华和本质,是造物主最明亮的镜子——毫无疑问的确如此——那么派遣人类到这里的神必然授予我们权力、给予我们许可、赋予我们能力去发现宇宙灵魂中所蕴含的神秘,去揭示隐秘的力量、能量和潜力,使万物尽其所用,并成为属于神的属性,如知识、意志和力量等的代表。16

于此可见葛兰在做上述的微妙平衡。他明确指出人类既是真主的造化又是真主的镜子。人既是被造物又是映像,既臣服于真主,又代表了真主。这就是代治者的地位:始终臣服于真主的命令,但同时又肩负代治的责任,以其能够反映真主的内在能力执行真主在今世的任务。葛兰对人类的代治地位进一步解释说:

人类是造物主的代治者,这个地位的意义非常宽广,包括信主、拜主、理解事物的秘密和自然现象的起因,从而具备干预自然的能力…人类试图以建设性的方式运用他们的自由意志,与世界共处并开发世界,保护人类与万物之间的和谐关系,收获天地的恩惠以益济人类,重振人生的色彩、形式和品味,使之在造物主的秩序和规律的框架之内达到一个更为人性的水平。这才是一个代治者的这正本色,同时这也是作为奉主者和爱主者的意义所在。17

请注意代治者这个角色中人类行为的范围,其中包括宗教认知和崇拜、关于自然界的科学知识、为了积极目的而对自然界“干预”或操控,并提升人类生活以达到更为富足和人道的水平。人类作为代治者对所有这些都负有责任。他们要对真主负责,这和区域代理们要在自己的领域内完成自己的任务是同一个道理。

在《我们灵魂的塑像》一书中葛兰花费了大幅笔墨讨论人类代治的问题,这里的讨论比其它作品中的讨论都更为生机饱满、更为激进彻底。在这本书的稍前部分他讨论了神意和人类自由意志的问题并最终强调了我们上述的那种微妙平衡。对于人类的意志他补充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思考:

真主赋予我们自由意志…并视为对他的意志和意志力的邀请而接受了,而且承诺为这个意志做出重大的建树。这是一个他一贯执行而且还要继续执行的计划。真主创造我们的意志是作为功绩或罪过的试验场,同时也是作为回报或惩罚的依据,并接受它作为善恶的代理…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真主重视我们的意志和人类的欲望、愿望;他接受以此作为今后两世的建设与繁荣的条件,使之成为一项重大的事业,就像一个神奇的按钮,能够接通电路系统从而照亮诸世界18。

所以,葛兰在这里强调指出,真主所建立的人类意志机制,就是能够决定今后两世现实的机制。强调今世人类意志与行为至高的重要性绝不会影响真主的意志;实际上,人类的意志就是在今世对真主意志的肯定与执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人类如果脱离了人性、信仰、知识和真理,就会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脱离了这些就等于是放弃了代治者的责任,然后将这个职位所赋予的权力用于恶劣的目的。这将对生活产生重大的影响,因为对这个职位的问责既包括整个今世,也包括后世,简言之,所有的现实。

于此可见《我们灵魂的塑像》中葛兰所采取的一个贯穿始终的基调的开端。这是一种热情而又急迫的基调,号召人们做名副其实的代治者并担当与这个头衔密不可分的责任重担。在这本书的其余篇章中,葛兰详细描述了代治者的品质特征(其中很多我们前面的章节中都讨论过了),因为最终的代治者就是“大地的继承者”、“重视心灵的人”或“理想的人”。然而,在这里我们将关注那些与对这个世界的责任直接相关的特征。其中之一就是行动,或者做一个有行动的人。葛兰解释说:

行动是我们生活中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元素。通过不间断的行动和思考而担当一些责任,通过面对并承受一些困难,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说,以这些为我们的使命,这样做尽管会牺牲很多,但是我们必须行动、必须奋斗。如果我们现在还不行动起来,那我们就会被淹没在他人热火朝天的行动所掀起的滚滚大潮中,就会被卷入他人的计划与思想的漩涡中,那时我们就不得不代表他人了。疏于行动,对我们周围所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两耳不闻窗外事,就犹如让我们自己被熔化,如冰化成水那样19。

机敏的读者已经捕捉到了这段话中葛兰和萨特在这个问题上所产生的共鸣。葛兰在此指出行动是人类生活的主要元素。唯有通过行动我们才能够成为前文所述的大地的继承者。只有通过行动我们才能够创造自我和前文所讨论过的那个世界。如果不采取行动,也就是说,如果不投入、不承担责任并承受与责任自然相连且密不可分的痛苦,那我们就等于是放弃了自己,让自己成为他人行动的参与者;我们等于是放弃了自己作为人、作为代治者的身份,反而选择了一种预设好或者他人设计好了的生活,这种生活与无生命物体和畜生的生活相差无几,只顺从本能,没有选择,没有良知。

如果我们拒绝采取行动和承担与行动相应的责任,那我们作为人的特质就消失了。在另一段话中,葛兰说,如果不选择行动,我们就等于是选择了死亡:“存在最最重要的方面就是行动和努力。惰性就是毁灭,就是分解,就是死亡的别称。” 20

葛兰说采取行动的人在社会中有很多作用,“有时候是忠心耿耿的爱国者,是深思熟虑而后行的英雄,有时候是热爱科学与学术的虔心求知者,是艺术天才,是政治家,甚至有时候这些全都是。”21他花费了整整一章的篇幅来总结土耳其历史上近代以来一些人物的生平和工作。在葛兰看来,让他们与众不同却又连接共通的地方,就是他们在每件事情上所承担的巨大责任,他们从良知中听到来自无穷世界的召唤:他们对这个世界负有责任,他们的生命和能量的每一个分子都必须积极行动起来去履行这个责任。葛兰解释说:

他们的责任感达到了这样的境地,凡是人能够想到的、理解的,他们都必然想到、理解:造化与事件、自然与社会、古往与今来、逝者与活人、青年与老者、读者与文盲、政府与警察,等等,对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负有的责任。当然,他们内心也为这些责任而感到痛苦;他们让自己感到烦闷心跳、满腔怒火,这些都在争相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因为责任意识而感受到的痛苦和压力纷至沓来,如果不是转瞬即逝,那也必然要礼一番拜,做一个祈祷,这是打开门路的强大动力,也是最能安慰良知的乐曲。那是纯净而不受任何污染的良知22。

这一段非常精彩。首先,请注意责任的领域,“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包括古往与逝者。凡是能够理解能够意识到的,无不在责任的范围之内。如果能够想到,那就是真的(并非虚幻),我们就要对之负责任。其次,请注意与责任相伴的痛苦,“痛苦和压力”来自这种意识。葛兰在这段话中(其他作品中也有)提到了严肃承担代治者、大地继承者角色时所感受到的内在艰辛。他经常与十三世纪的伟大诗人鲁米遥相呼应。鲁米在他的作品中就以雄健的笔触写到了与大爱相伴的痛苦和煎熬,以及对被爱者撕心裂肺的呼唤。这是一种深沉的痛苦,但是爱者并不愿意为了避免痛苦而放弃,因为对被爱的爱正是存在的原因,正是生命自身的灵魂。这里,葛兰的代治者就是被爱的爱慕者,而这里的被爱就是真主、真主的造化、来自于真主的所有现实、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而爱被爱就是对此负责。这是一种渴望、一种煎熬、一种心灵的悸动、一种颤抖的意识,只要身处“爱恋”中,就绝不放弃。爱者要铁定无疑地爱之。这不是爱的绊脚石。这正是爱的条件。最终,上面这一段话表明这种责任就是所有真正人类回家归巢的乐曲,无论他们于何处在煎熬中听到这一旋律,他们就会干劲十足、奋勇直前。葛兰说肩负责任的人如此地热爱这种责任,他们甚至都愿意为此而放弃天堂23。

尽管我知道葛兰和萨特是从截然不同的哲学框架出发而生成他们各自的思想和著作,甚至第一眼看上都很难相信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共鸣可言,但是他们在这里所产生的共鸣却是显而易见的。然而,很明显,他们从各自的角度和相差甚远的出发点出发,在不同的世界观中,就这个世界中人类责任的问题表达了并行不悖的观点。萨特和葛兰都以十足的学术能量来突出人们要为世界承担责任的迫切需求,并一再重申一个事实:这个世界向来都是、而且必将依然是我们所塑造的那种结果。所以,无论是萨特还是葛兰,他们都有可能写出《我们灵魂的塑像》中的这一段话:

凡是具有严肃的个人责任感的每个人都会说“我必须亲自去做这件事。如果我现在不做,就我所知,恐怕就没有人能够做到了,”然后他们就会迫不及待地冲在前面高举着旗帜去做这件事24。

我们必须依靠我们自身和我们自己的力量,无论我们是否相信这种力量是来自于真主(葛兰相信是),还是不是(如萨特相信不是),我们都要拒绝他人来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将我们自己的责任推卸给他人,用萨特的话来说是“坏的信仰”。饶有趣味的是,这和葛兰对推卸责任的信仰者的评价不约而同——他们在践行“坏的信仰”。

让我们最后一次引用葛兰的话语来封缄他对人类生活与繁荣的愿景,这段话也明确指出要形成一个充满良善、真理和人人自由的世界所必备的条件,以及人们在这个世界的形成中所要发挥的作用。这段话的精神再次和萨特式感悟的精神形成了共鸣,尽管不是文字上的雷同。葛兰说:

实际上,我们需要具有钢铁般意志的天才式人物来担当真主在大地上的代治者,他们能够力挽狂澜并对孤僻的灵魂和狭隘的思想提出挑战。这种思想在很大的范围内漠视责任意识、人类价值、知识、道德、真正的参悟、美德和艺术。我们需要高贵的思想和坚强的意志,这二者将会容纳造化并在世俗的和超俗的广阔领域内广泛深刻地解读造化和人类。25

这里体现出一种深沉的勇敢,一种面对责任的勇敢。出于懦弱和坏的信仰,我们会在现实生活中逃避责任。出于怯懦和狭隘,我们会为自己寻找借口,并将现实的结局归咎于他人、命运或环境。但是,不管我们是否承认、是否承担,世界就在我们的肩上。哪怕我们选择一死了之或者无所作为,选择草包的生命、椅子的生命、石头的生命、乃至比这些都更不济的生命——这些也都是神、自然或者存在为我们设计好的——世界依然在我们的肩上。在神的眼里,或者说在生命的眼里,真正的生活就是负责任的生活。过上这种生活的人要忍受人生中的绝望和痛苦的煎熬,但是他们才是真正能够称得上“人”的人。他们有钢铁般的意志和勇敢的心灵,这使他们在重重压力中勇往直前,从而在更为广阔的领域中为所有人、所有事承担更多的责任。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人类英雄,是他们的脊梁承担了这个世界。正如葛兰和萨特二人所强调指出的,人类社会向来都是、而且必将依然是人类对之塑造的结果。


1 葛兰, 《我们灵魂的塑像》, 35.
2 萨特, “存在主义” 见于《存在主义基础著作(Basic Writings of Existentialism)》, 345.
3 同上., 346–7.
4 同上.
5 同上., 358.
6 同上., 348.
7 同上., 347.
8 同上., 348.
9 同上., 349.
10 同上.
11 同上., 367.
12 同上., 354.
13 同上., 355.
14 同上., 357.
15 葛兰, 《建立一个爱与宽容的全球文明》, 122.
16 同上.
17 同上., 124–5.
18 葛兰, 《我们灵魂的塑像》, 15.
19 同上., 59.
20 同上., 99.
21 同上., 68.
22 同上., 95.
23 同上., 97.
24 同上., 154.
25 同上., 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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