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兰论宗教与科学:宗教神学的观点

有不少的当代穆斯林思想家们论述过科学与宗教的关系问题。1 这个问题本身也在穆斯林当中激起了热烈的讨论,参与讨论的不仅有科学家,还有其他的穆斯林专业人士和知识分子。作为穆斯林,他们主要从伊斯兰的角度出发进行探讨和辩论,这是可以理解的。可以说,在当今很多的穆斯林国家,各个阶层中受过教育的穆斯林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关注着宗教与科学的关系问题。

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全球范围内掀起了一场伊斯兰觉醒运动。在这场运动的一开始就有一些人在密切关注穆斯林世界的宗教发展情况。他们肯定会注意到,在最近几十年来,穆斯林们对宗教与科学问题的兴趣日益浓厚,而这种兴趣则是他们对伊斯兰宗教、文化和文明的兴趣的核心内容。在穆斯林关于宗教与科学问题的讨论中,发言最多的是对宗教感兴趣的自然科学家,这一事实充分说明了穆斯林世界所发生的知识转型2。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方面可查阅文献的数量,只是对现有问题的一个苍白反映而已。研究当代伊斯兰的西方学者们总是局限于政治领域,忽视了当代穆斯林在科学等领域中就理性主义与宗教信仰所发表的言论, 而科学在西方则被认为是最为世俗的一个领域。

还有一个令人遗憾之处是,穆斯林智识阶层对于讨论科学与宗教的问题的兴趣日益浓厚,而对于这一现象却没有适当的、制度化的研究活动。目前还没有高等教育机构设立有关的课程,对于科学与宗教之间的多层多面的关系,人类的理解究竟取得了多少进展,也没有设立专门的机构进行研究。这些具有积极意义的活动,目前都没有展开。在西方,有很多的研究中心、学术组织和杂志刊物都致力于在犹太教-基督教的世界观范围内对科学与宗教问题进行相关的研究,然而在穆斯林世界,这样的组织却是凤毛麟角3

正是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之下,这篇文章旨在让更多的人了解一位当代的穆斯林宗教学者有关科学与宗教问题的观点和言论。这位宗教界人士名字叫法图拉•葛兰,是一位虔诚的土耳其学者,一位教育家,也是一位广受欢迎的宗教宣传家。他不仅在自己的国家,而且在说土耳其语的中亚国家都拥有很大的影响力。重点介绍一位穆斯林宗教学者有关宗教与科学问题的观点,这是非常重要的。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当代穆斯林关于这个问题的话语权,基本上被在西方受过教育的穆斯林学者与科学家们所主导。在当今穆斯林世界,无论出身于传统的还是现代的教育背景,身居宗教界而严肃认真思考科学与宗教的关系问题的人非常少。葛兰毫无疑问是属于这个为数极少的宗教学者群体的。作为一个深孚众望的宗教学者,他对宗教与科学的关系问题不仅有着浓厚的研究兴趣,而且有广博的知识。正是因为这一点,研究他的思想显得非常重要。其重要性还在于葛兰来自于世俗的土耳其,在这个国度,他的这种基于伊斯兰传统的观点,从哲学的角度来看,如果说与政治制度没有冲突的话,那么与这个国家的官方世俗主义则是相抵触的5。

葛兰的研究方向

从葛兰受教育的背景和他的学术产出来看,他可以说是一个扎根于传统的宗教科学的宗教学者,但同时又非常熟悉现代的西方知识领域。他出生于土耳其埃尔祖鲁木省哈桑凯尔区的一个叫作考鲁库克的小村庄。他早年学习过圣训,古兰经,教法学,特别喜欢语言和苏非诗歌。他精通阿拉伯语和波斯语,最早是他的父亲教给他的,他还懂法语。他自己承认,父亲所交游的思想界人士对他多有熏陶。他深受苏非大师、诗人穆罕默德•鲁特菲•埃分迪(归真于1954年)的影响,他早在十岁的时候就从这位大师那里获得思想上的指导。

还有一位土耳其现代思想与知识的集大成者对葛兰的思想与知识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个人就是贝度则曼·赛义德·努尔西7 (1876-1960),他的古兰经注释在穆斯林世界广受欢迎。葛兰早在上学期间就接触了这部作品。这部作品的写作目的之一就是反对一些人用现代科学的名义攻击伊斯兰教。这部作品对葛兰的宗教与科学思想的形成产生了作用。在二十岁之前,葛兰已经学习了传统的伊斯兰教义以及西方的文学与哲学思想8。这早期的求学果实成为他的学术根基和思想方向的土壤。葛兰是一位既精通伊斯兰宗教的各个学科、又对现代的世界的学术思想抱有浓厚兴趣的学者。从他的一些作品来看,很明显,他对西方的宗教与科学的关系史非常了解,至少对一些阶段的历史非常了解。而且, 从他的大量出版的作品来看, 他对现代科学的原理非常了解,并且对现代科学的成就与局限也颇有洞察。

葛兰对宗教与科学的关系的理解

对于宗教与科学的关系这个大的主题,葛兰曾经进行过一些论述。这篇文章将主要关注以下三个方面:1)科学与宗教真理的关系;2)伊斯兰关于现代科学研究自然世界的方式的看法;3)古兰经对科学的看法。他对这些问题的观点主要集中在他为数不多的英文著作之一《伊斯兰信仰精义》9中。这部作品,以及我们所了解的其他作品可以反映出葛兰研究宗教与科学问题的一个总背景。他的重点在于宗教。他的目的在于捍卫伊斯兰教的神学立场,认为科学的地位只是"宗教的仆人"。在他看来,伊斯兰当中宗教与科学永远不可能是平等的。后面的几个章节将会解释科学的反宗教立场。

从葛兰有关宗教与科学的关系的讨论中,我们可以了解到他的思想武器的主要来源。他大量引用古兰经与圣训来支持自己的观点。他对自然界从精神方面进行解释,这一点反映了苏非传统对他的影响,尤其是苏非的杰出代表人物伊本·阿拉比的自然神论学说。他主张宇宙是"展现真主尊名的场所,所以具有一定的圣洁性",是"万物造化的经典"。葛兰的这种观点和伊本·阿拉比以及其他的苏非圣徒10们遥相呼应。从他的作品可以明显地看出他熟知现代西方思想,而且他的学术方向受此影响。在从伊斯兰的角度批评现代科学的本质时,葛兰曾经引用现代英国科学哲学家卡尔·普柏11的观点和传统的法国科学哲学家来恩·古农12的观点。然而,他对现代西方思想家们的引用总是很简短。从他的整个观点的布局来看,他这样做是有道理的。他关注的重点是思想与宗教领域。他引用一些西方思想家们的观点只是为了说明或者支持他的神学观点。

葛兰关于宗教与科学关系的学术思想的走向受到了苏非思想的重大影响。他虽然不属于任何一个苏非门宦(妥里格),但是很显然,他是一个信仰真主人,既热爱苏非的智识教义,又热爱苏非的思想道德规范。他写了很多阐释苏非行知的作品,广受欢迎,这反映出他对苏非思想的热爱13。然而,苏非教义对葛兰的科学宗教哲学思想究竟产生了多大的影响,这不是本文的讨论范围。但是从他对苏非思想原则的阐述来看,他似乎坚信,伊斯兰的思想维度乃是到达事物内在意义的真正道路。他认为,能够丰富并加深一个人对宗教与思想真理的正是对事物的这种内在知识。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可以说葛兰对苏非理性主义的热爱,深刻影响了他关于宗教与科学的关系的思想。

宗教与科学真理的本质

我们首先考察一下葛兰如何看待宗教与科学真理的本质问题,以及这二者之间冲突或者和谐相处的关系问题。在考察这个问题之前,很有必要先澄清葛兰对"真理"一词的理解。葛兰说,"真理不是人类思维的产物。真理独立于人类,人类的任务就是寻求真理14。"所以葛兰认为,宗教学家和哲学家们能够发现客观真理。这些真理不受人类主观经验的限制,有待人类去发现。

葛兰把真理分为两类:绝对真理和相对真理。所谓绝对真理,就是那些"不变的"、"超越可见世界,存在与另一个王国"的真理,因为这些真理关乎永恒不变的真实。绝对真理关乎到存在的本质,而科学则因为其方法的局限性无法探究这样的真理。他说。"现代科学的方法远远不能发现并解释存在的真理16。"葛兰认为古兰经与圣训中的真理在本质上是绝对真理17。与此相反的则是相对真理,即在本质上短暂的、易变的真理。他认为科学真理属于相对真理的范畴。他所说的"相对真理",是指通过科学而发现并建立的事实或者真理。但是他说,"科学是不断进步的,今天正确的东西,明天就有可能成为错误的,或者正好相反,今天我们认为错误的东西,可能将来有朝一日会被证明是正确的18。"就科学真理为什么是相对的这个问题,他解释说,科学追求事物真理的方式是依靠经验资料以及对这些资料的理性解释。葛兰从伊斯兰的角度出发,对科学方法论的这些与生俱来的缺陷进行了批评。本文将对此进行讨论。

葛兰主张古兰经与圣训中的真理是绝对真理而科学真理则是相对真理,同时提出了明确科学与宗教之间的关系的前提。一个常见的问题是,科学与宗教之间必然是冲突的吗,是可以调和的吗,或者说是和谐的吗?从原则上来说,葛兰认为这两种真理永远也不可能冲突,但是我们需要澄清他所说的"原则上不会冲突"是什么意思。他认为,"宇宙是各门科学研究的对象,是真主的尊名得以展现的国度,所以宇宙具有神圣性。宇宙中的每一样事物都是一个字符,万能的真主邀请我们来研究这每一个字符,以获得关于真主的知识。所以,宇宙就是这些字符的总和,穆斯林则称之为来自于真主神圣属性的造化之经典。真主所用语言降示的经典,古兰经,是宇宙在语言中的表现。古兰经和宇宙之间没有冲突,就好像一座宫殿和写在纸上的、描述这座宫殿的文字只见没有冲突一样。古兰经和宇宙只是同一真理的两种表达方式。19"这段话表明葛兰坚信科学真理和宗教真理之间决无冲突,因为它们的最终源头是同一个,即来自于真主。很多穆斯林对此观点深有同感。每当出现这样的情况:科学真理似乎与现有的宗教真理相冲突,于是就想放弃调和,这时葛兰就会建议穆斯林放弃这种观点,坚持调和。葛兰的立场是坚持他的"哲学"信念,即相信科学真理的最终价值。也就是说,科学真理主要都是一些理论,如果是"真理",那么科学与宗教之间就不会有冲突。科学真理的命运的决定权,在于天启宗教的绝对真理。一个在科学界被广泛认可的科学真理,如果和宗教真理相冲突,那么这个科学真理将迟早都会被科学自身所抛弃。葛兰坚持认为相对真理必须服从绝对真理。这种从属地位需要特意强调,是因为相对真理作为真理的地位只有经过绝对真理的认可才可以取得其认识论上的合法性和正统性。正是因为绝对真理和相对真理有着这样的一层关系,所以葛兰认为科学真理的作用就是为宗教真理的事业而服务。如果说,在古典神学家们那里,哲学乃是神学的仆人,那么葛兰则认为在当今世界,这个仆人的角色则应当由科学来扮演。他说"科学以及科学所代表的事实,应当被用来阐释伊斯兰20"。他还说,"我们引用科学与科学事实的主要举意,必须是为了赢得真主的喜悦。21"当今穆斯林世界当中,一些人试图寻求利用现代科学事实的手段来证明宗教、加强宗教的可信程度。对于这种科学至上主义思想,葛兰持强烈的批评态度。在科学优于宗教这个问题上,葛兰掷地有声地说:"我们的立场必须是很明确的。也就是:古兰经与圣训是真实的、是绝对的。科学与科学事实只有在符合古兰经与圣训时才算是真实的,只要它们与经训有所出入或者偏离了经训真理,那么它们就是错误的。哪怕是已经确立的科学事实,也不可以用来支撑伊玛尼(信仰)的大厦。22"

虽然科学至上主义思想遍及整个穆斯林世界23,但是很明显,葛兰的批评主要是针对他自己所处的土耳其社会的。土耳其社会中有三个群体的观点他认为是错误的。第一个群体是无神论者和世俗主义者,他们以科学的名义反对宗教。第二个群体是一些穆斯林,他们即信仰宗教又相信科学,而且倾向于将宗教当作是科学的附庸。第三个群体是另外一些穆斯林,他们反对给科学以一席之地使之支持宗教真理。葛兰反对这三个观点,认为从伊斯兰的角度来看,这三个观点都是不可以接受的。对于第一个群体,葛兰描述了唯物主义者和反宗教人士对待宗教与科学的态度。他是这样描述的:他们渴望"利用科学,把它当作否定宗教的手段,然后以科学的大名来传播自己的思想。"这种利用的结果是"他们扭曲、毒害了一大批人的思想24。"

面对这样的歪曲利用,葛兰号召穆斯林们学习科学,然后以相同的科学真理,用支持宗教的观点来质问那些人。他想让信士们明白,如果有人对科学发现的解释是否认宗教的,那么他们可以用同样的科学材料来证明科学技术与伊斯兰教义并不矛盾冲突。事实上,科学在宗教的指引之下,可以引导人们走向正道。对于第三种观点,葛兰认为他们回避了这个问题,从宗教的角度来看他们没有错。然而,"反过来看",他说"我认为信士们应当精通于这些事实,并以此来和唯物主义、无神论作斗争25。"他要明确指出的是,使科学为伊斯兰服务,不同于用科学手段来证明伊斯兰,而第二类人就是想用科学手段来证明伊斯兰,对此上文已有所提及。穆斯林只要记住宗教真理不需要科学来证明,只要认可宗教真理永远优于科学真理,那么他们就不会犯科学至上主义错误。

现代科学研究自然的方法

我们要讨论的第二个问题是,葛兰从现代科学研究自然的方法的角度来看待宗教与科学问题。对于现代科学方法在研究自然方面的有效性与合理性,葛兰欣然认可,但是还要充分认识到其局限性。他认为,对于生理感官所能感知到的世界,使用经验主义方法是最佳的,最合适的。同理,建立在推理、演绎和理性分析基础之上的理性方法,以及经验主义方法,乃是现代科学方法论的核心,在它们的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是正确的、有效的。但是,葛兰认为,现代科学的方法论在洞察、了解"存在的本质26"方面,无能为力。这是现代科学所力不能及的事实领域。科学方法在了解存在本质方面的这种缺陷,在葛兰看来是及其重要的,尤其是在经验主义方法的局限性方面。

人类的思想渴望确切了解自然背后的不变真理,但是如果仅仅依靠经验主义方法,思想无法了解那不变的真理。例如,人类思想非常想了解万物存在的源头,尤其是宇宙的起源。但是在葛兰看来,无论何时,科学对于起源问题的处理,"只是解释事情是如何发生的27"。科学从来都不能回答起源的问题以满足人类思想的渴望。它最终"避开了解释存在起源问题的艰巨性,只是归结于'自然','自我起源'等等这样的概念,或者'必然','巧合'云云。"葛兰认为,科学应当坚持自己率真的本性,并以此为原则,要诚实地承认自己在研究整个事实方面的确有自己方法上的局限性;要承认永恒与绝对真理的领域的确超越了认识论的能力范围。科学应当做到这一点,这是非常重要的。这种哲学高度的认识,对于保护宗教与科学的关系中的合理性与和谐性也是非常重要的。而且,科学不应当鸠占鹊巢、篡夺宗教的功能,应当忠实于自己的合理作用和作为学术原则的功能。科学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才能够清醒认识自己的价值28。很明显,作为神学家的葛兰,无论是从理论上还是从实践中,对于描述科学方法研究自然的局限性都有着一个神学家特殊的兴趣。就文中已述的内容来看,葛兰希望保留那超出科学范围的、属于宗教的领域。有关人类的真理,超出了人类的智力范围,是人类智力自身所无法发现的,这是天启知识所宣示的主要内容之一,尤其在古兰经中得到体现。

从古兰经的角度看科学问题

本文所要探讨的关于科学与宗教的关系问题的第三个方面就是从古兰经的角度看待科学的问题。葛兰认为,穆斯林如果认为科学研究是独立于古兰经之外的一种人类活动,那么他们就大错而特错了。科学研究需要遵照古兰经中所给出的认识论与道德原则来进行。他的意思是,为自然研究提供哲学架构的应当是古兰经。穆斯林当中有些人对古兰经的具体作用与功能,尤其是从科学视野中来看待的时候,持有误解,对此葛兰深感忧虑。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不遗余力地回答这个问题"古兰经真的包罗万象吗?"这也是他自己曾经提出的一个问题29。他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古兰经本身就是这样说的。他所引用的经文是:"

真主那里,有幽玄的宝藏,只有他认识那些宝藏。他认识陆上和海中的一切;零落的叶子,没有一片不是他不认识的,地面下重重黑暗中的谷粒,地面上一切翠绿的,和枯槁的草木,没有一样不详载在天经中30"。

古兰经中有经文说"一切都在古兰经中能够找的到"。对于这段经文的理解,葛兰引用了早期的两位经注大师伊本·马苏德和伊本·阿巴斯的观点和十五世纪埃及的宗教学者贾拉里·丁·苏由提的观点31。他们三位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古兰经包罗万象,苏由提更进一步解释说"所有的学科和知识的分支都能够在古兰经中找的到。"伊本·马苏德强调说人类当中每个人都存在的问题是"我们可能无法洞察古兰经中的一切",因为我们只能看见我们所知道的。然而,古兰经中所述及的诸项事物存在于现实的不同层面,所以我们必须从不同的认识层次来看待这些事物。换言之,对于这部天经的人类读者来说,古兰经可以说是"在原则上和潜力中包罗万象"。葛兰说,古兰经包罗万象,"是以种子的形式,原子的形式,概要的形式,原则的形式或者说象征的形式。要么是明白直接的,要么是含蓄委婉的,要么是朦胧曲折的,甚至是言此而意他的。根据启示时的情景需要,有时候会选用其中的一种或者多种形式,这符合古兰经的目的,也是考虑到整个语境。32"古兰经的潜力可以通过知识来实现。一个人的知识越多,那么他从古兰经中能够认识的东西也就越多。科学的功能之一就是帮助读者更好地了解古兰经。

从原则上来说,古兰经的确是包罗万象。之所以说穆斯林在研究与运用科学的过程当中古兰经具有指导作用,其原因就是苏由提所强调的——古兰经涵盖了所有的学科和知识的分支,包括各门自然学科。在谈到古兰经与科学的关系时,葛兰特意强调,在为人类带来"真正的科学"这项事业中,古兰经的确具有导向能力。古兰经的目的之一就是引导人们热爱真理,"正是对真理的热爱,赋予了科学研究以正确的方向33。"葛兰所说的对"真理的热爱",就是"探索事物,不计较任何物质利益和世俗得失。"他认为,除了一小部分科学家之外,如今人们对科学的研究并非受到真理的鼓舞,更非出于对真理的热爱。非但如此,当代科学研究中有不少活动的进行,是"出于世俗的激情、物质上的欲望和意识形态上的偏见乃至狂热"。于是乎,正当合理的科学研究进程改变了方向,科学变成了对付人类潜能的致命武器34

葛兰呼吁知识分子、教育机构和大众传媒勇敢地担负起这项重要的责任,"将现代科学研究从物质主义欲望和意识形态狂热的致命污染环境中解放出来,将科学家们引导向更高层次的人类价值观。"他认为,古兰经的观点就是,有学识的人就应当发挥引导作用,将科学研究导向更高的人类价值观。小至科学研究,大到人类知识的各个领域,都应当这样一个框架中进行,即实现古兰经的四个广义目的:1)证明真主的存在和真主的统一性; 2)证明先知的作用; 3)证明肉体的复生;4)重视敬畏真主、服从正义35。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葛兰在《理解与信仰》(Understanding and Belief)一书中,先是长篇大论地讨论了古兰经这四个目的,然后才开始谈论宗教与科学问题。他的这种论述方式,可以说是与逊尼派和苏非派神学的传统一脉相承。

葛兰认为这四个基本目的的实现将会产生一种科学,这种科学在思想上是文明的,在为人类的利益服务方面,前景更为广阔。他将这种科学称之为"真正的科学36"。葛兰认为历史上伊斯兰曾经成功地创造过这样的科学。用他的话来说,"伊斯兰所曾经倡导的科学概念,蕴含在对永恒世界的渴望之中,在一种服务于人类、一举一动都举意获取万能的真主的喜悦,这样的一种理念之中37。"复兴这样的科学理念,有利于创建一个智识生活更为丰富、技术更为健康、科学前景更为广阔的世界。葛兰指出,从传统上来看,穆斯林据有这样的意识,即,宗教与科学之间具有和谐性、 精神知识和科学知识之间具有统一性。这种意识的形成,主要是因为古兰经的影响。古兰经本身就反对将科学事实与思想智慧分割开来。他在书中说:"以天启知识为本的科学概念曾经在穆斯林世界推动了科学研究的发展。那个时代曾经出现了几近于完美的杰出人物,他们醉心于永恒思想的追求,为了追求永恒的境界而不知疲倦地研究事物38。"古兰经反对将科学事实与思想智慧分割开来,这一理念也曾经启发了穆斯林科学家们致力于此。古兰经涉及到很多科学事实和发展过程,葛兰对此欣然认可、毫不反对。但是他强调,古兰经提到这些内容的时候,"并没有用科学的、唯物主义的或者自然哲学的方式。39"比如说,古兰经并没有特意提到宇宙学和科学。然而古兰经在提到这些事实的时候,都是为了用自然现象证明"对宇宙经典的永恒解读"和对科学的思想解读。真主之所以提供这些事实,是因为他想用这些事实来阐明一些思想真理,如启示他的尊名和德性,向人类教授思想知识。所以,葛兰督促穆斯林记住,"尽管古兰经涉及到很多科学真理,但是它不是科学著作,也不是对科学阐释。40"

因为古兰经提及到了"科学事实",所以在解读有关经文的科学意义时要特别认真。葛兰实际上特别强调传统的伊斯兰立场。他说在解读古兰经的每节经文时,都应该牢记经文是具有多层含义的。每一节经文不可能只有一层意义。很多经注学家都认为古兰经既有字面意义,也有内在意义。总体说来,苏非们比任何一个伊斯兰学派都更注重展示古兰经的内在意义。所以,葛兰作为一个深受苏非思想影响的学者,对古兰经经文的各层深意都有精通的了解,而且坚信古兰经对人类追求思想真理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同时,他还致力于在古兰经的内在意义和自然现象的内在现实之间建立联系,而这一点,却是现代科学力所不能及的。他强调,天启宗教的作用是帮助人类发现自然界更高层次的真理。在科学真理之外的,不是怀疑和无望,怀疑和无望只能带来唯物主义的逃避路线、无神论和不可知论;在科学真理之外的是思想真理。思想真理可以使人类更加确认自己的良知。作为对葛兰观点的总结,我们可以说,古兰经之所以会涉及到自然科学以及其他学科,主要原因是真主希望邀请人类了解他。古兰经反复号召人类研究造化,那是因为真主想让人类通过研究造化来了解造物主。葛兰坚信,古兰经的这种对待科学的全面的方法需要得到正确的理解,因为只有宗教和科学之间的关系变得和谐而富有成果,那么这种全面的方法才能够获的一个真正的基础。

结束语:葛兰思想的重要性

葛兰的思想对于当今世界具有重要的意义,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葛兰认为不应当将科学从宗教中剥离开来。他站在一个坚定的学术立场上反对严格意义上的世俗主义,反对这种意识形态。追求知识的世俗化以达到合乎逻辑的结论,这种思想和伊斯兰当中,知识来自于古兰经的教导这样的概念和理论,是相矛盾的。尤其和葛兰的思想冲突,他认为"不可以在脱离古兰经的情况下进行科学研究。"在当今穆斯林世界的很多的地方,包括土耳其,智识阶层都在展开一场话语运动,叫做"知识的伊斯兰化"。关于真主的学问,和关于自然界以及人类的科学,它们之间是和谐的概念关系,如果能够真正理解伊斯兰的这一思想,那么这场运动非常值得赞赏。宗教神学和科学之间的哲学概念关系曾经是密不可分的,从传统上来看,知识曾经是统一的,但是现代的知识世俗化粉碎了这种统一。知识的伊斯兰化可以说是当代穆斯林复兴这种关系的认真努力。

其次,葛兰关于宗教与科学的关系的观点不是他的一家之言。总体来说,他代表了不仅是土耳其,而且是整个穆斯林世界对这个问题的、从伊斯兰的立场出发的一种主要解读。他的很多观点,的确代表了当代穆斯林社会中,占据多数的传统派对宗教与科学之间关系的理解,以及对这种理解所代表的对穆斯林身份认同的理解。

再次,他关于宗教与科学之间关系的立场所具有的普遍的重要意义已经超越了穆斯林世界。他对这个问题的观点,对于其他的宗教中,尤其是基督教当中目前正在进行的类似的讨论,也是相当中肯的。

近年来,全世界范围内,穆斯林和基督徒之间就非常广泛的议题进行大量的对话活动。令人遗憾的是,这些对话当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是关于宗教与科学的关系的。非常有必要在当代穆斯林与基督徒的对话当中将这个议题放在一个显著的位置上。葛兰本人也曾经和基督教社群的领导人进行过对话,这些领导人有教皇约翰·保罗二世和土耳其的东正教领导人41。在这方面,需要指出的是,葛兰对很多西方人眼中的基督教与科学之间的冲突的观点,很有意思。他说:"虽然说表现为基督教与科学的冲突,但是在文艺复兴期间,冲突主要是在科学家们和教会之间。无论是哥白尼,还是伽利略、培根,他们都不反对宗教。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他们的宗教虔诚才激发了人类灵魂中的爱和追求真理的信念42。"葛兰所主张的,不仅是在伊斯兰和基督教之间,而且是不同社会中信仰宗教的人和信仰科学的人之间都要进行诚恳严肃的对话。

1. The best known and most prolific of them is undoubtedly Seyyed Hossein Nasr, an Iranian-American scholar who currently teaches Islamic Studies at 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 Washington, D.C. The bulk of his influential writings on Islamic thought and civilization deal with issues of religion and science. These include An Introduction to Islamic Cosmological Doctrines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4); Science and Civilization in Islam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8); The Encounter of Man and Nature: The Spiritual Crisis of Modern Man (London: Allen and Unwin, 1968); and Religion and the Order of Nature: The 1994 Cadbury Lectures at the University of Birmingham (New York-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6).

2. This phenomenon is quite the opposite of what we find in the West, where theologians dominate the discourse of religion and science.

3. Of all Muslim countries, Malaysia is perhaps slightly ahead in having academic centers, professional organizations, and academic journals active in popularizing discourses on Islamic perspectives on religion and science. Worthy of mention are the University of Malaya's Department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tudies with its bi-lingual journal Strategi, the more internationally known ISTAC ("Institute of Islamic Thought and Civilization"), and the Islamic Academy of Science of Malaysia (ASASI ), an academic organization of Muslim scientists and technologists, which also publishes a journal.

The latest addition at the international level to the growing list of Muslim journals on religion and science within Islam is Islam and Science, published by the Center for Islam and Science based in Canada under the leadership of Muzaffar Iqbal, a leading contemporary Muslim scholar in the field of Islam and science.

4. For a brief biography of Gülen, see Ali Ünal and Alphonse Williams (compilers), Fethullah Gülen, Advocate of Dialogue (Fairfax: The Fountain, 2000), 1-41. This work is hereafter cited as Advocate of Dialogue. On more critical treatments of various aspects of Gülen's life and thought, his worldwide religious community and the significance of his so-called "liberal Turkish Islam," see John L. Esposito and M. Hakan Yavuz, eds., Turkish Islam and the Secular State: the Gülen Movement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and Bulent Aras and Omer Caha, "Fethullah Gülen and His Liberal 'Turkish Islam' Movement," Middle East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Journal (MERIA), vol. 4, no. 4 (December 2000).

5. As a matter of fact, at various points in his life, Gülen has been charged with carrying out religious activities detrimental to the Turkish republic. A personality widely known for his preaching on tolerance and progress, Gülen denied charges that he claimed were trumped up by extremist secularist groups suspicious of his religious movement and by others just envious of his popularity. He has been in exile in the United States for the last five years. On Gülen's recent references to charges against him, see his interview with Nuriye Akman, "High-ranking People Used the Cassette Incident as a Tool for Blackmail," in http://en.fGülen.com/a.page/press/interview/interview.to.nuriye.akman.of.zaman.daily/ 1733.html.

6. This influential Sufi master who had a divan of his own was also known later on as Efe Hazretleri or Alvarli Efe. See Advocate of Dialogue, 10.

7. On the biography of this philosopher-theologian, see "The Author of Risale-i Nur: Bediuzzaman Said Nursi," http://www.risale-inur.com.tr/rnk/eng/tarihce/bsn.htm.

8. On Gülen's familiarity with Western philosophical and literary works, see Advocate of Dialogue, 28-30. Among modern Western philosophers and scientists who had attracted his attention are Descartes, Immanuel Kant, Sir James Jeans, and Sir Arthur S. Eddington. In literature he has read widely the works of Shakespeare, Victor Hugo, and Tolstoy.

9. See M. Fethullah Gülen, Understanding and Belief: The Essentials of Islamic Faith (Konak-IZMIR: Kaynak Publishing, 1997).

10. For Gülen's reference to the Sufis' spiritual vision of the universe, see his Understanding and Belief, 318-319.

11. M. Fethullah Gülen, Ibid. Gülen has referred to Popper's view that the theories of Newton and Einstein could not be both true at the same time. Apparently the reference was made with the view of emphasizing his contention that science can only seek approximations to the truth and not arrive at the real truth.

12. Guenon was a leading twentieth century exponent of perennial philosophy and a critic of modern science. Gülen has cited Guenon's assertion on the inability of science to know the truth concerning the essence of existence, because that would support his main argument why science needs religion. See Ibid., 308.

13. See M. Fethullah Gülen, Key Concepts in the Practice of Sufism (Fairfax: The Fountain, 1999).

14. M. F. Gülen, Understanding and Beliefs, 309.

15. Ibid., 308.

16. Ibid., 307.

17. Ibid., 335.

18. Ibid., 306.

19. Ibid., 318-319.

20. Ibid., 334.

21. Ibid., 334-335.

22. Ibid., 335.

23. The most popular figure in the contemporary Muslim world to be associated with scientism was the late French-born medical scientist Maurice Bucaille, who was said to have converted to Islam. His works focusing on the issue of scientific predictions in the Qur"an have been translated into numerous Muslim languages. His most widely read work is without doubt The Bible, The Qur"an and Science (Paris: Seghers, 1978). For various critiques of Bucaille's "scientism," see Leif Stenberg, The Islamization of Science: Four Muslim Positions Developing an Islamic Modernity, Lund Studies in History of Religions, vol. 6, 1996.

24. M. F. Gülen, Understanding and Belief, 333.

25. Ibid., 334.

26. Ibid., 308. For more detailed discussions of Islamic critiques of modern scientific

methodology, see Osman Bakar, The History and Philosophy of Science (Cambridge: Islamic

Texts Society, 1999), chapter 2. See also Seyyed Hossein Nasr, "Reflections on Methodology

in the Islamic Sciences", Hamdard Islamicus, 3:3 (1980), 3-13.

27. M. F. Gülen, Understanding and Belief, 310.

28. Ibid., 308.

29. Gülen has addressed this question in Understanding and Belief, 301-307.

On his treatment of the gener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Qur'an, see 288-300.

30. The Qur"an, chapter 6, verse 59.

31. Ibid., 302.

32. Ibid., 303-304. 33. Ibid., 313. 34. Ibid., 313. 35. Ibid., 303.

36. For his treatment of "true science," see ibid., 312-315.

37. Ibid., 313.

38. Ibid., 312. 39. Ibid., 323. 40. Ibid., 333.

41. On Gülen's interfaith dialogues with various religious leaders of the world,

see Ali Ünal and Alphonse Williams, compilers, Advocate of Dialogue.

42. M. F. Gülen, Understanding and Belief, 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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